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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来居伴奏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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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原创] 大城小事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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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5-11-27 00:37:20 |只看该作者 |倒序浏览
你不会知道,我们曾经那样流连。
    ----题记
    (一)
    1999年的夏天像是流水一样恍惚的流淌过去,它奔赴向我们的青春,我们的爱情,没有一只手可以攀附,一切都云淡风清,我们终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。
    没有什么可以不朽。
    消失的,记住的,死去的,存生的,它在我们虚空的血管里颤抖,温度像断掉的闸,我们的容颜漾在尘埃四起的回忆中。
    那一年,我在上海。

    我花了一个夏天的时间,和她在南京路上散步,那条承载着历史与繁华的道路。一到旅行的季节人是非常多的。我们在这里窥探物质的气息,整条街上纵横着物质的味道,阳光像一条灿耀不息的光带一样倾斜着缠绕着每一个焦灼的人儿。在这个季节里,朦动的情念是酝酿的雨水,降临是它唯一的救赎。

    颓靡。
    很久以后我学会这个词,它与我散乱的记忆奇异的结合了,我用它来形容我们逝去的年华,青春,爱情。再也回不来的种种种种,像是沙子硌在眼睛里,泪水是它潜逃的方式,却生生的疼。
    她走在我左边,她走得很快,豆色的裙子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,头发总是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,凌乱的披散在脑后,刚刚长过肩。

    它正在像某一类繁茂的植物一样茁壮的生长着,后来,她的头发终于很长很长,一有风就纠结不清。
    她走两步就回过头来叫我的名子,程延,程延,她的眼睛有些淡淡的婴儿蓝,阳光在上面烙上恍惚的温柔,我一直都记得她这个神情,像是风雨冲洗过的痕迹,悄无声息的停驻于某一个恍惚的瞬间,目光是波澜微动的光纹,缓缓的绽裂进我的眼睛,她叫我,程延,我对她微笑,我说我在这里,然后我走过去。

    多年以后我想到那时,如同微蓝的花朵骤然开遍每一个阴风流转的角落,缓缓的穿越我的生活,记忆与时间分隔两端,爱过的,错过的,都只是一江流年,奔向何处,如此的生生不息,如此的不可捉摸。
    没有人可以同时间抗衡。

    即使是在冉娅离开以后,我还是会抽时间去这条我们走过无数次的路,影子倒吊在腾起的汗液之中,街边的孩子穿着鲜艳的衣服,化简单的妆。哈根达斯里面还是有很多的人,年轻的女孩子脸上有爱情流过的痕迹,身边的高个子男友有着一张平淡的脸,很久以前我们向往这种云淡风清的日子,那都是一些有憧憬的孩子,善良的孩子,他们永远不会担心今天的股票升了多少,搭9点的地铁去上班会不会迟到,这些与他们无关,纵使一切的关系流失,他们还有爱情的一只手可以抓住。这样的孩子。

    那时我们站在哈根达斯的外面,看一对对粘在一起的情侣进入进出,年轻的欧洲男子和她娇小可人的中国情人互相喂着吃,很引人入胜的样子,可那时我们都还是很小的孩子,没什么钱的,只能在外面呆呆在看,它的报价表一直是我们储心积虑想轰炸掉的东西。这些都是难以攀附的物欲,跨越一切的物欲,我们咬牙切齿的鄙视着它的污浊,可它流着流着我们就掉进里面了,我第一次进到这里,要了一杯看起来看起来很漂亮的榛仁冰淇淋,吃到一半觉得冷,冷气开的有点大了,我不停的颤抖。觉得要丧失所有的温度,便中途退了出来。
    亲爱的你说我们的爱情不朽,我看着你,就信了。

    (二)
    我们有一段时间常去郊区的一个机场,我们都万分的迷恋这种迎面而来的别离味道,它像一场蓄谋已久的雨一样淋湿了我们,一场洁净的雨。我们看起来像两个突然发育的信徒一样,庄严肃穆的走进那场春天。它扬起的花粉粘附了我们的理想。
    机场的内侧是一个售书亭,卖过期的杂志和5块钱一杯的冰咖啡,刷成暖色调,不时会有头发鲜艳的,眼神暧昧的韩国男孩,同漂亮的售货员用英语说着什么,过膝盖的T恤像是火一样的烧起来了,烧在城市的眼睛里,在这样的天气,很是震奋。

    春天里我和冉娅坐在临窗的位子上,看飞机的起飞,冷色的翅膀与轻浮的云勾勾搭搭,是怨怼的情人。把脸贴在隔音效果很好的玻璃上,起飞的声音像是昆虫死亡前的抖动,空旷的消失,冉娅头发胡乱的扎成一把,脸上还有未睡醒的困顿,通常她都是这个样子,这样粗糙的女孩,她的成长只在离开以后,那段唯独被我丧失的。
    我们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,她低下头喝一杯只剩一半的咖啡,偶尔看着我的抿起嘴笑,眼角有细小闪耀的纹路,飞机像一只迁徙的鸟儿一样从我们的头顶訇然而过,带走了这一季逃潜的光。太阳都被它赶到一边去了,于是伥然若失。
    你知道飞行的感觉吗?冉娅说。

    昼夜仿佛交替的船,在耳边倾诉,在心中吟唱,无法停止的飞行。
    像是一只穿越鸿蒙的鸟儿,永不死去的鸟儿。


    (三)
    春天结束的时候收到冉娅的信,浅黄色的信封上有着好看的邮戳,邮票是富士山的五型张,那是以前我们讨论最多的一个地方,不灭的雪和漾起的樱,一年四季。周而复始,只是雪永远都不会死去,它是降下的灵物,在这里流连,没有泪水可以冻结。
    冉娅说,我现在在这里,我在横滨机场给你写信。今天天有一点点的凉,下了雨,东京电视塔看起来孤立无援,像个哭闹的孩子,把郁积的云朵都给撕裂了。你最近还好吗?生鱼片和纳豆吃的我就要呕吐。

    我赤着脚坐在地板上看信,看着看着会咯咯的笑出来,过大的毛衣像条棉被一样把我柔软的包裹起来,这是冉娅从日本寄回来的,烟灰色的高领毛衣,她在日本最大的商场里挑了一个下午,收到的时候已是春末。她总是掌握不了季差。可我还是把它穿在身上,有风的时候啪嗒啪嗒的响,那个春末我的身上热得起了很多红色的疙瘩,后来它们都一个个的破掉了,痛疼像是四散的火,我给冉娅写Email,我说毛衣已经收到了,我很喜欢,一直在穿。
    情人节的时候去看了场电影,在人民广场的2楼有着宽大的布幕和拥挤的座位。这里平常都有很少的人,听得见幸福的声音却看不见他们的脸,通常会放一些怀旧的老电影和催人泪下的滥情片,黑色拉下无边的帷幕,光线立刻朝着那里那里或者那里逃潜奔走,像失水的鱼,掉下一片片的光粼,爱人的目光就轻易的溺死在里面,找不到逃逸的出口。

    这天放的是《罗马假日》傻里傻气的小公主和看上去很老气的年轻记者,邂逅,相爱,别离,黑白胶片电影,时常会出现一道道纹路,像裂开的伤口一样。Audrey hepburn,这个我和冉娅都很喜欢的女人,我们曾经花三个下午时间跑了大半个上海去买她的海报,可关于她的东西总是少之又少,我们沮丧却又充满希望。上海人似乎很喜欢她短发的样子,午后红茶的广告一天要播几十遍,她在春天笑,在夏天笑,在爱人的眼光里笑,在我们的回忆里笑。

    他们碰碰彼此的嘴唇,眼泪轻轻的掉下来,她离开他,她说,我终于知道,有些责任是一定要去负的,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。她转身走开,跌荡起伏的爱恨情愫,终结在她流连的那一瞬间,再没有任何的发生。原来一切都是虚无,只有消失才是永恒,抵达一切的永恒。

    冉娅曾经无数次的对我讲起她的逃亡概念,坐一班陌生的飞机,然后抵达一处,闭上眼睛,睁开眼,生命已经改变,很引人入胜的样子,我们伟大的逃亡成了一个悬起的泡沫,它美丽无比的升起升起,光华流转。我们都很兴奋,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兀的炸掉,消失,死去,我们的理想郁结在那些起彼伏的临界点上,得不到任何的牵引与救赎。

    亲爱的,亲爱的,我不知道,那是什么。
    爱是什么,消失是什么。

    我们在午夜里沿着空旷的机场往里走,上海的夜色是别处没有喧嚣,光线沉潜于静止与繁杂之顶,目光越过一切的障碍,牵向不可知的远方,没有什么可以停留,无论是谁,她说,所以我要我们存在。她拉住我的手,在灯火通明的机场里微笑,额头上都是晶亮的汗。那个时候她在发烧,她的身体总是不好。
    后来,她说,我们离开吧,我说好。我从来都不问她什么。她口气慎重,可是眼神轻松,我们都把这场严肃的逃亡当成是一块粘乎乎的水果糖。我们一起去逛百盛,逛迪美,逛人民商场,逛完以后也就忘记了,水果糖在我们嘴里化的一干二净。我们彼此拥抱亲吻,说再见,一切相安无事。

    我常常想到那时,逃亡的臆念存在一秒钟,二秒钟,我们都不知道。她每一次要我带她离开的时候都是下了很大的决心。某一个瞬间我就想拉起她走了,坐一路陌生的飞机,去哪里也好,我是做到的。我们没有钱,我们什么都没有,可是我们还有爱情。爱情的光在我们头顶粲耀炫起生生不息。可是那时我们都是那么小的孩子,什么事情都可以一拖再拖,时机未到,时机未到,我们就那么给彼此一个借口,等等等等。明天总会是有的吧!可是等到最后她终于离开,突兀的像是一个绵长的春天瞬间终结,来不及告别。

    而我还在。

    (四)
    我总是在我的很多文字中写到那些鸟儿,那些美丽的鸟儿,有着白色的翅膀和蓝色的眼睛,飞过一个又一个时光的空洞,它们的灵魂是我渡河的石头,我近乎狂热的爱着这些飘泊的生灵。它们没有脚,没有眼泪,所以只能飞翔那种疼痛。事实上我总是不负责任的把那些无辜的鸟儿想像成冉娅,他们有一模一样的眼睛。光和影沉淀在里面,泪水是唯一的救赎,他们飞走了,逃离了,消失了,意义在那一刻完成终结。不复存在。
    而我还在。

    我时常会看到那些鸟儿,它们了随时随地的出现于我溃散的视线之内,我的眼睛有一些恍惚,我会看着它们说不出话,它们的羽毛像头发一样哗哗的掉下来,我怎么也抓都抓不住,后来我经常会梦到冉娅的头发变得很长很长,缠绕住一切可以凭借的思想。

    冉娅的信是两个月一封,她的信是软软的爬在五颜六色的信纸上,她说她现在每天都会很勤奋的练字,她以前从来没有写过信,而现在她把这当成她的功课,她一个月练掉了两本字贴,手指上都磨了茧,她说她的字体越来越好看,因为那是写给我看的。
    看到这里我停了一下,我站起来去给自己倒一杯白开水,沿途碰翻了两把椅子,我的房间看起来无比凌乱,书,CD,衣服扔得到处都是。冉娅还在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,她会帮我把CD,和杂志放回原来的地方。把脏了的衣服送去干洗房,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在了,不会有人再跟我说话,跟我计划如何逃离了。我突然发现我原来一直都是那么的依赖她,她就像氧气或纯净水一样,是我一直贴身在不可少的东西,可是我把她弄丢了,她现在已经不在了。

    冉娅说,你看到信封上的邮票了吗?是富士山的五型张,每一张都很漂亮,我把它一张一张的寄给你,寄完五张以后,我就会回来了。我想念上海的太阳和麦当劳。日本的麦当劳里总有一股鱼腥味,她说她现在常常去一个叫Venas的留士酒吧。会放一些很抒情的经典老歌,摇晃晃的音调就要掉下来了,店主是个矮个子的日本中年男人,会调一些奇奇怪怪的,但是很美味的酒,她3分钟前刚喝掉一杯绿色的樱桃酒,它真的好味道。
    Audrey Hepburn的大海报在这里到处都是,日本人把她当神一样的供起,她手捧奖杯的样子有一些拘谨,但依然美丽。

    日本必竟不是上海。
    她说,程延,我现在很想你,真得很想念。

    我把信整整齐齐的折叠起来,放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。我从不给她回信,她一封又一封的寄过来,我都会好好收藏起来,尽管我是那么的想告诉她我现在有多么多么的想念她,希望她快点回来,可是我什么也不做,我仍旧给她写简短的Email,我说我过得很好,你也要快乐,然后就哽住了,手指像是打结的毛线,再也写不出一个字。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。

   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,我们什么都不知道。
    谁对谁错,谁是谁的。

    我梦见叫上海的城市在一点一点的倾斜,像是一座倾掉的城,我看不到它的消失。
    (五)
    对于那个无比炎热的夏天,我们的印象都是模糊的,太阳膨胀的让人想要自杀,光是临空的武器,汗水和眼泪纠结不清。

    我们在那个夏天一直说着要逃离逃离,机场被我们逛了一次又一次,我们手拉着手,什么都不做,只是不停的流汗和说话。
    只是我们的手,从16岁就已经拉在一起了,我们都不知道,它什么时候会突兀的断掉,像这一季逃潜的雨。

    冉娅说,你还记得我们的逃亡计划吗?坐一路陌生的飞机,然后抵达一处。闭上眼,再睁开眼,生命已经改变。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,你是为了安慰我,还是真的愿意,和我一起走。

    在上海逐渐热起来的天气里,我安然的拆开冉娅的信,那上面有陌生的味道,清清淡淡的酒气。于是我想到,在几年前的南京路上,那些从四面八方拥挤过来的物质的气息。冉娅回过头来,有些焦虑的喊,程延。然后她抓住我的手。太阳有一点刺眼。阳光溃散在我们纯真的眼睛里。躲闪不开。
    阳光,气味,逃亡,爱情。变成我们最后的皈依。

    我想起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冉娅。我们的记忆在浮游流逝的时光里封存。像是一道狭长而又脆嫩的疤痕。我们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裂开什么时候会愈合。我记得这时光,如同消失已久的太阳。我很久都没有见到的四月的太阳。它还会出现。可我知道我们都已经不是那个为爱人不顾一切停留的孩子了。命运有一切可以选择的权利。就在回首的那一瞬间,苍老下去。

    冉娅曾对我说过苍老的意义。在四月的阳光底下,还有那些,翩然起舞的风和阳光。那时我们在公寓后面的水房里。听见那些深深浅浅的流水声。栓住我的耳朵。

    冉娅拉着我的手,这时候我会觉得快乐,我是它唯一可以依靠的人。她会不顾一切的跟我说逃离出走,我知道这些都是真的。她只是那么单纯的喜欢我,相信我,依靠我。可我却什么都不能给她。
    她说,程延,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的别离以及泪水。我不喜欢。像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?不用担心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。就这样一直牵着手,就可以。她轻轻的笑。阴暗潮湿的水房里有空荡荡的阳光流转过来。她说,程延,我觉得这个世界有时会很拥挤,有时又空无一人。觉得如果就这样松开你的手,就会失掉一切的方向,就这么,苍老下去。

    在冉娅20岁生日的那天。我们坐车去了高中时代的学校。在郊区附近,非常安静的一个地方。有着很多茂密的树丛和悸动的鸟儿,在春天的时候,满眼都是迷离的绿意与和平。
    这里不是上海,它不是任何地方,也不属于任何地方。它就只是这里而已。我们其实一直都在这里,没有离开过。冉娅这么说着,就像几年前一样,她握住我僵硬的手,她说,你是不是很冷。我看着她,我说,是。间或有一些鸟儿飞过,冬日的阳光给它们穿上最美丽的外衣,所以,只剩飞翔。
    我们沿着操场的跑道,一圈一圈的跑,像只真正的鸟儿。这里已经破败,那些一直让我们引以为傲的树木已经被砍掉了,光秃秃的枝干上涂着刺眼的红漆。像是一个个来不及遮掩的伤口,在这样的季节里,暴露在日光之下,我们的眼前。

    冉娅轻轻的叹息,这些树木以前生长的多么好啊。她跑的很慢,头发松松垮垮的搭在脑后。她对我说,程延,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遇见吗?我告诉她我是记得的,那是属于16岁的恍惚年纪。一切都是云淡风清。是很冷的冬天,刚下过雪,我在冻结的操场里跑步,风很大。眼睛都睁不开,还是一个孩子的冉娅走过来。看着我,微笑。她说,你是不是很冷。我看着眼前的这个青涩的女孩子。我说,是。然后她握住我的手,她说,这样会不会暖和一点。光绽裂在我们的眼睛里。她呼出的那些美丽的气体凝固并且下落。在我们年少的记忆深处凝结成一块最坚的冰,再也无法融化。

    冉娅在我面前微笑,她停下来,说。程延,今天我20岁,你祝我生日快乐吧!我抚摩着她的头发,我说,生日快乐。

    (六)

    那些日子雨季一直连绵,无处落脚,阳光探着探着就变成了一朵溺死的花,光纹是她失重的花粉。纷纷掉下,阻塞住人柔软的呼吸。
    五月,城市的繁华像是花朵一样的骤然绽裂。它开放在这一季节,失意人的眼光 随波流淌,是物质溢出的气息。
    我们去看东方明珠,冉娅从来都不喜欢这些地方,可是这一天很奇怪,她要去,从外滩上看过去东方明珠像是一枚巨大尖利的针,捅向天空潺弱的心脏,雨是新鲜的血液,绵延不息的哭泣。
    后来证明这是一次失误,5月1日的上海大雾弥漫,我们贴着透明的下班往下望,看见浓重的雾气快速的浮游流动,城市,建筑,人群,都被掩盖在这一道层层叠叠的厚度之后,目光不可穿透。
    我们不说话,我们很沉默,沉默是光,通透抵达逃离一切的方向。
    走廊里有很小的孩子在嘻笑奔跑,幸福融化在他们的嘴角,安和的母亲在叫着他们的名字,男孩子,女孩子,他们的手握在一起,怎么拉也拉不开。
    我们哪里都不去,一直走一直走,冉娅走在前面,风像一张柔软的网一样兜过来,看不到一切可以停留的方向。
    我走上前去拦住她,我说不要走了,风这么大,雾是不会散了,我们回去吧。
    她点点头,眼泪掉下来。她说,只是,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就见不到了,我害怕我们再也回不来,一切都会消失的。
    我抱住她。
    我们拥抱在雾气弥漫的春天里。眼泪是难以凝结的晶。我们的眼泪掉在温暖的雾气里,避匿的遗失,只是后来上海就再也没有起过雾,那场突兀的大雾成为我们回忆感怀的最深刻的凭证,我经常会看到我们拥抱的身影印在封存的雾气中,它在我眼中迷蒙成一团氤氲的水气。我知道它随时随地都会消失,我最终什么都会把握不住的。就像上海的春末,永远都是恍惚与迷离的。它们的生命结束在那场清晰灼热的雨里,一切都会消失。
    上海不是日本,你不是我,我不是你。

    (七)
    7月,我丢了一个手机,二串钥匙,四盘CD。我的记性越来越不好,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像一个婴儿一样丢掉所有的回忆。还有冉娅的一切,有一段时间我被这种想法给吓坏了,我不断的重复说过的话,看写过的文字,还有冉娅信,我把它一遍又一遍的抄在方格纸上,甚至墙壁上,有时候抄着抄着就掉下眼泪。我一直都是个固执且骄傲的人。我从来都羞于对冉娅说爱这个坦露的字,最后当我真正有勇气说的时候,她已经离开了。

    冉娅在信里说她现在没事情的时候就会到Venas去,她一直迷恋这里浓重的复古味道,有时候会给店主帮手,她说她刚刚知道店主原来还有一个儿子,和她差不多的年纪,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简直吓坏了,他和我的样子很像,都有着高高的个子,浓重的眉毛和凌冽的眼睛,她跟着他学会了调制简单的鸡尾酒,还有她今天去把头发拉成了垂直的样子。她说她再也不穿脏兮兮的球鞋了。她说她长大了,不会像以前一样邋哩邋遢了,她猜想我大概会喜欢她现在的样子。

    上海的阳光现在有一些猛烈,大街上到处都是像花朵一样盛放的女孩子。这样精致的女孩子。穿着小巧的凉鞋和华丽的刺绣。呼吸里都是脂粉传染的味道。我知道正在冉娅一点一点的变成这个样子。我清楚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的改变,我们都回不去也抓不住。未来的发生不是我的,不是任何人的。

    那一天,从东方明珠回来的以后,冉娅打电话给我,她说,程延,我们离开吧!去哪里也好,我们一起。像往常一样,她的声音是轻松无纹的。我说,好的。然后我挂上电话,吃饭,洗澡,接着睡觉。我把它当成是我们排潜寂寞的一个游戏,并乐此不疲,她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。她不会认真的,我以为逃离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腾起的泡沫,她会很喜欢,但她不会去真正的抓住它,这与她正常的生活,没有任何联系,她也不需要认真。所以相安无事。
    冉娅就在那一天夜里离开,2:30分,开往日本的航班。
    那一天一直在下雨,白天下,晚上下,上海像个浸软了的植物,她在空旷明亮的机场里等待那个和他约定好了要一起逃离的男孩子,她站在机场里等,站在大厅里等,站在门外等,浑身都湿透了,冷的浑身颤抖,她不知道那个男孩已经麻木的不再坚持他们的臆想的逃亡了。他只是把它当成是一个小孩子的玩笑,他正沉潜在一场安和的梦里,电话还掉在一旁,他在梦里听到女孩的声音,他在梦里笑。
    她看到他们拥抱在春末的雾气里,彼此的眼泪掉下来,凝结成一场无声的雨,她看到他们的在午夜的机场里来来回回的走,衣摆里都是膨胀的风,她看到他们拉着的手,现在终于断掉了。

    她终于要离开了。
    我亲爱的孩子,那一切都是不可捉捕的风。
    他们消失了吗?你告诉我。
    他们消失了吗?

    (八)

    我们除了一张照片之外什么都没有。
    外滩上的情侣总是拥挤的像是粘在一起的密糖,太阳歇在了建筑群的头顶上,黄浦江上的大船像一枚尖尖的针穿破流水的肌肤,这时江水在轻吟。欢叫着痛疼或者悼念着感激。
    记忆这样的喧嚣。
    我们前前后后的走路,我们不停的走路,我们的表情很严肃。不说话,人像连体的鱼一样挤在一起,我们前进的道路上到处流淌着浓情密意的目光,勇者的尸体横亘在上面,我们无比英勇的跨过去。
    现在回想起来,当时我们都是多么容易满足的孩子,把走路当成一件认真而又甜蜜的事情。我们不停的行走,彼此都很快乐。这就是我们的爱的方式。
    有兜售头饰的小贩在不停的拦路人,穿着朴素的异乡人神色疲惫的蹲在对阶上,也许他仅仅是对眼前未亮起的繁华感到失望,谁知道呢,这一切与我们无关,拿着望远镜的英国男人扒在江边向下望,兴奋的缩起头,喊着,My God,My God!

    冉娅说,我们拍照吧!
    我说好,我们就拉着手去里面的零售亭,人太多了,她把我的手握得很紧。她把她的手栽种在了我的手里,有汗水的流淌。它们可以生长得很旺盛,这样的好。
    我们买了柯达“4+1”的照相机,有着粗糙的银衣色,用过两次就坏掉了。
    中心喷泉总是会有很多人围在那里,像弹簧离也离不开,围着很远的铁网,可还是有人勇敢的站在上面,作出胜利者的姿态拍照或者作秀,胖胖的保安绕来绕去,逐赶那些勇敢的人,喷泉像是一朵骤然绽裂的花,带着还未来的及遮掩的伤口。明灿灿的踏上夜的舞台,喷薄的光是她临撒的血,痛并美丽着。
    眼角的余温是流连。

    黑夜空荡荡的兜转过来,夭折了我们的目光。泉水汩汩的哽咽着,小巧的流进我的心里,那个年轻的孩子指挥着我们靠近再靠近,我想蹩脚的模仿那些粘在一起的情侣。冉娅咯咯的笑。还是害羞的把头贴到我的脖子上。我们和着镜头,姿态僵硬,想笑又不敢笑。
    冉娅在我耳边轻轻的说,你看那个盒子喀嚓一下就把我们关在里面了,我们的爱住在里面,再也跑不掉了。
    我常想,如果现在冉娅对我说,我们逃离吧!
    我肯定就会毫不犹豫地拉她走了。去日本,去巴黎,去哪里也好。
    我们彼此拥抱,彼此鼓励彼此爱。爱像健康的疾病融进我们虚空的血管,爱是无可摆脱的病症。
    可是就像上海和日本,永远都会有落差。

    (九)
    程延,我在这里度过22岁的生日,我在日本的海边,很冷,牙齿都在颤抖的发出声响,天很黑,我什么都看不到。我想起我的16岁,那时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。每天想着逃离逃离。而现在我终于知道,行走的本质,是伤感的。吞没一切可以停留的方向。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,你在学校的操场后面跑步。眼睛和头发都是明亮的。我问你,冷不冷。你笑了,然后说,冷。那时我就知道,你是一个注定的人。注定的人,我们所能拥有的那一段时光,我会把它永远的保存起来。再也不会拿出来。
    这是我们,最后的皈依。

    潮起的声音很喧嚣,像是一些生命的消失,翻涌不息。你还记得我20岁时你送我的那个叶子型的发卡吗?很漂亮的,可是我把头发剪掉了,我再也用不到了。头发落地的那一瞬间,眼泪就无可抑制的掉了下来。我告诉自己,不要哭,程延不喜欢爱哭的女孩子。可是它们流的更加汹涌了。这是一个年代的告别。原来就像你说的那样,别离和眼泪永远是这个世界的主题。命运有一切可以选择的权利。这是不可逆转的契机。任何事物究其一生都无法违抗。

    两年,或者三年。我们就这样枯萎下去。只是程延,我每一次说要逃离的时候,都是认真的,我不知道 ,你是不是真的愿意。和我一起走。

    程延,我爱你。


    (十)
    我不止一次的看到那个还未长大的女孩子,她的头发像初长的小树一样茂盛,她会拖着拖鞋和她爱的男孩一起奔赴他们臆想的旅途,他们在人来人往的南京路上拉着手小心的走。像是走在一场盛大的舞会上,光和雨是凌空的霓彩,照耀在他们粲耀在生辉的眼睛里。

    只是后来女孩子像云朵一样迅速的膨胀了,游走了,而我,还停留在最初的那一段。

    我想这就是上海,物质和欲望永远是唯一的主题,它们翻涌不息。
    我去机场,每天都会有一些人告别,他们彼此,拥抱说再见,眼泪是唯一逃逸的方式。走很远的路,只是想看看这些悲情的仪式,别离是即样平常的事情,再不再见也不会有人知道,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。
    只是这些芳醇的眼泪,它引导我走进封存的往事里,只是为了告别和遗忘。

    我始终欠她一句再见。

    冉娅的信上贴的是第4号的邮票,只有零星的落樱和光秃秃的山麓,像是得了绝症的小脑袋。我拆开它,放在封口处的第五号轻飘飘的掉下来,这一次是富士的全景,突兀的一座山,华丽而孤独。我突然发现它原来并没有我臆想中的那么好,除了石头和垃圾之外,它什么都不是。

    冉娅在信里说,她现在和店主的儿子住在一起,他喜欢她长发和精致的样子,她已经接受他的求婚,她说程延,我以后可能都不会再给你写信了,也不会再回去了,所以我把剩下的邮票一起寄了过来,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,是你教会我如何去爱人,我很感激。


    我笑,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们之间只能用对不起和谢谢来支持关系了。别离原来是那样残酷的事情,什么都会没有,在我们转身告别说再见的那一瞬间,一切都已突兀的消失了。
    只是谁知道,那些永无止境的流失。
    冉娅顺利的通过我完成了她成长的过渡,她终于逃离了,像是上海沉浮不定的阳光和雨季,而我却回不来了。
    明晃晃的夏天,她在路上每走两步便回头来寻我的手,她说,一切都会消失的,所以我要我们存在,她在机场里哭泣,她说程延,我们逃离吧,她说,我要结婚了,不会再回来。她说,对不起。

    这个紧紧抓住我的手的女孩子再也不会有了。
    我们能给彼此的,也就只有那么多。


    (十一)
    开始寒冷的时候,我感染上了乙肝,住进了离家很远的医院。意外总是随时随地都在发生。
    医生说你有身份证吗?我说丢了,他说那你去挂个号吧!把东西拿过来就可以住院了。
    我在家里叼着温度计收拾东西,乱七八糟的CD,还有杂志,冉娅的信和邮票,这些都是以前不离手的东西,可现在我把它锁在抽屉的最后一层,再也不会拿出开。
    那些记忆,已经不会再属于我。
    它只属于那一段时光。
    消失的,经过的时光。

    我打开电脑,最后一次查收信件,编辑的稿子还是迟迟没有交。催稿信已经发了一大堆,但我想我不会再写任何文字,故事已经终结,时光已经消失,不会再有任何事情发生。

    它终究会逃潜到黑暗的深处,消失无踪。

    冉娅的邮件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,她从来都不给我发邮件,我的心突然惶惶的往下坠,不知所措。

    她说其实那一天晚上,我登上飞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,我们终究会一点一点的失去彼此的联系,就像你从来不给我回信,也从不肯对我说,你是那么的爱着我。

    亲爱的,你说我们的爱情不朽,我看着你,就信了。


    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病房,消毒药水的味道令我呼吸困难,我想我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月或两个月。手机已经停掉了,房子也转给了朋友,像一株晦涩的植物,丧失掉一切的联系,我终于一无所有。
我去主医室倒开水的时候,听到护士在那里大声说话,她说,403房的病人神经有问题,这么热的天,还套着大毛衣,真是有病。

    我转过身想安静离开,突然发觉现在的样子傻极了,我还穿着冉娅给我买的毛衣,已经可怕的成为了一种习惯,它在我身上长出深深的刺,它们萌芽,骤然开遍我的全身,我匆促的想要逃离,毛衣的下摆却勾到门墙上凸出的钉头,它和已经磨损的毛线纠缠撕扯,拉出长长的一大截,像是突然长长的头发。我怎么拉都拉不断,我握住那根长长的头发站在那里,痛苦万分。

    冉娅说,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肯对我说,你爱我。

仙来之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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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5-11-27 21:54:27 |只看该作者
一直喜欢这样的字。。。
喜欢这样低沉淡漠的调调。。。
那一种冷漠的温暖如雪崩在心里蔓延。。。
只是以后转贴发到转贴区吧。。。
这个暂时保留在这里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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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5-11-28 21:34:46 |只看该作者

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

是原创好不好。。。我发的都是自己写的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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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来之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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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5-11-29 00:13:06 |只看该作者

鲁永志弟弟。。你比我小四岁。。赶紧的叫姐姐。。
河南省任丘县第一高级中学。。有着温和理想和顽固志向的双子座人。
迷恋一切有关逃亡志向的意象电影和潮湿书籍。。。。。。

不打不相识。误会一场。。。
因为以前太多的人冒充原创的东西了。。。

很高兴认识你。。喜欢你的字。。
你的博客已经放入了我的收藏夹了。。。
有空常来。。。

[ Last edited by 宗宗 on 2005-11-29 at 00:26 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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