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谈名士 咄咄书空

落魄狭

魏晋南北朝是名士辈出的时代。名士们放诞洒脱，逍遥无拘的风骨，雪夜访友，排门看竹这样的佳话，千载之下仍令人称道。然而名士并不总是风流的。有的名士虽然才情卓越，却没有经世致用之学，一旦陷入名利场中，就再难保持超然物外的心态，更有甚者，在坎坷仕途中一路走向精神崩溃。
以东晋殷浩来说，《晋书》记载此公“识度清远，弱冠有美名”。他谈吐清奇不俗，有人曾问殷浩：“为什么要当官的人会梦到棺材，要发财的人会梦到粪呢？”殷浩说：“官本臭腐，故将得官而梦尸，钱本粪土，故将得钱而梦秽。” 这个回答在当时被奉为经典。
另外殷浩“尤善玄言”。清谈玄理是当时风雅的社交活动。钱穆先生在《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》中曾说：“当时门第中人乃渐以清谈为社交应酬之用。盖惟清谈出言玄远，不及时事，并见思理，征才情，正与诗文辞采，同为当时门第中人求自表现之工具。”殷浩的清谈是很有名气，很有魅力的。《世说新语》称殷皓曾与王导清谈，在场听众中有一代枭雄桓温。当时殷王二人清谈直至三更，桓温一旁听得眉飞色舞，甚有心得。第二天一大早，桓温意犹未尽地对人说：“昨夜听殷王清谈，甚佳！……我亦时复造心。”
总之殷浩具备名士的各项要素，因此“为风流谈论者所宗”。 由于名气太大，不断有人请他做官，可他累辞征辟，架子不小。时人感叹：“深源（殷浩表字）不起，当如苍生何！”为了请动殷皓，朝廷费的周折简直比三顾茅庐还多。直到永和年间，褚裒又举荐殷浩出仕，殷浩辞让如故。此后会稽王司马昱又力劝殷浩，在给殷浩的信中说：“足下沈识淹长，思综通练，起而明之，足以经济。若复深存挹退，苟遂本怀，吾恐天下之事于此去矣。”这简直把殷浩当做国家的救星看待。从该年三月到七月，众人费尽唇舌，殷浩才应允做官。
朝廷对殷浩很重视，不久后又委任其做中军将军，都督五州军事。俗话说没有金刚钻，别揽瓷器活。殷浩擅长飘渺玄远的清谈，错综复杂的军机非其所长，可朝廷和殷浩却都没认识到这一点。此时的殷浩位高权重，雄心勃勃，以收复中原为己任，请缨出征。结果是可以想象的，由于他判断失误，用人不明，北伐惨败而还。朝廷大失所望，将其贬为庶人。谪居在家的殷浩，表面上毫无怨言，吟咏不辍，名士做派不改。可是从名士到满怀抱负的重臣，最后变成众人耻笑的败军之将，巨大的落差毕竟是常人无法接受的。殷皓终日用手在空中书写“咄咄怪事”四字，可见其心中苦闷。一次在送别外甥的路上，殷浩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悲伤，他吟咏道：“富贵他人合，贫贱亲戚离。”随即涕下。这位名士再也无法做潇洒状，他的心理已接近崩溃。
后来，曾经的政敌桓温举荐殷浩做尚书令，并写信将此事告之。殷浩见信大喜，欣然应允，作书回复，这与当年朝廷邀请其出仕之艰难形成了鲜明对比。殷浩对这次机会极其重视，写完信后又怕有错，于是拆信检查。装好要寄出时又担心有错，于是拆开再查。一封回信，像强迫症般反反复复开闭数十次，当年的名士风采已被他丢到九霄云外。然而悲剧的是，折腾到最后，殷浩忘了把最后改好的信文装入，只将一封空函寄出，桓温收到空函，以为是殷浩羞辱自己，很是恼火。于是殷浩的政治生涯就此结束，不久后郁郁而终。
“风流雅胜，声盖当时”的殷浩，让后世记住的不是他高妙的清谈，而是“咄咄书空”这个成语，这不禁令人唏嘘。